一片白茫茫的霧，然後就是渾身仿佛錯位一般的感覺。

　　蘇珊很清楚，雖然這個過程很隱蔽，但是這絕對是靈子幹擾發動的征兆。不出所料，門內是靈子能戰鬥的領域，那些不具備通靈天賦的人，根本就不該進來。

　　幾乎在踏入門的一瞬間，蘇珊就發現，原本與諾亞120號融為一體的自己，又變回了一個人的狀態。

　　沒有戰船，沒有飛梭，沒有星海，出現在她麵前的，是熟悉的蘇家大宅，哥哥們在門外玩著懸浮陀螺，而後母，則在一邊給他們照相。

　　“嘿，珊珊，你回來了？”後母看到了她，立馬給她打招呼。

　　回來？蘇珊一愣，她去了哪裏？學校嗎？大概是吧？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。

　　“今天的課怎麽樣？飛梭有意思麽？”後母問道。

　　蘇珊一呆，飛梭？對了，她去了彩虹飛行學院，今天的科目應該是新機型的試飛吧？

　　“挺好的。”她忍不住笑道。

　　“喂，丫頭，你去學校沒給我惹事吧？”房門突然打開，一個擁有銀色頭發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，嬌嗔道。

　　看到這張臉，蘇珊如遭電擎：“你，你是……”

　　“阿九，你怎麽突然跑出去了，棋還沒下完呢！”屋子裏麵，傳來父親的抱怨聲。

　　“死老頭，女兒都回來了，你還惦記著下棋？看看你教出來的寶貝，這些年闖了多少禍？你除了會給她擦屁股，還會幹什麽？”女子不滿地嘀咕著。

　　阿九，和父親？

　　明明是極為熟悉的畫麵，明明是和煦而溫馨的場景，可不知為何，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掉下來。

　　為何會如此悲傷？

　　蘇珊自己也搞不清楚了，隻是隱隱覺得，這裏有什麽不對勁。

　　可即便如此，她卻不願意懷疑，因為眼前的一切，是如此令人不舍，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永遠失去。

　　於是，她站在原地，嚎啕大哭起來。

　　“咦，珊珊，怎麽哭了？誰惹你了？”蘇天翔走了過來，讓陀螺飄在她麵前，“別哭了，跟我們耍兩盤去，你要是贏了，你哥就把飛梭借給你開。”

　　蘇珊擦了擦眼睛，抬眼看著他，說道：“如果我贏了，可以跟你要別的東西麽？”

　　“你不是最喜歡飛梭的嗎，也行，你要是贏了，我什麽都依你。”蘇天翔寵溺地摸著她的頭。

　　蘇珊拿起了陀螺，看著身邊這些笑容燦爛的人們，然後閉上了眼睛，不顧一切把陀螺對著自己的腦袋砸了下去。

　　刺痛，從頭頂傳來，血沿著臉頰向下流淌，她看到那些人大驚失色向她跑來，她禁不住笑了笑：“雖然很逼真，但是我知道這都是騙人的……很多人都不在了，我知道，都不在了……”

　　她抱著頭，大哭起來。

　　周圍，安靜下來，一對溫暖的手，抱住她，撫摸著她的後背。

　　“孩子，辛苦你了，不過到了這裏，你失去了什麽，都可以找回來，隻要你想……所以，不要放棄。”

　　溫柔的聲音，和阿九一模一樣，怎麽可以這麽像，怎麽可以這麽逼真？

　　蘇珊禁不住鼻子發酸，卻倔強地抬起頭，然後看到了一張和阿九完全一樣的臉。

　　蘇珊猛然推開她：“別耍花樣了，我知道你是誰。”

　　不料，那女人卻歎了口氣：“你真的知道我是誰麽？”

　　“星母，除了是你，這地方還能有別人嗎！”蘇珊反問。

　　對方卻搖了搖頭：“不，你不知道我是誰……要說清楚我是誰，就不得不說一個故事。那是在遙遠的過去，地球還沒有被冰封的時候，我和我的丈夫共同建立了這個基地，並在這裏製造了第一個人造子*……”

　　聽到這段往事，蘇珊禁不住好奇起來。

　　“我們的初衷是為了製造孩子，因為我不能生育。”那女人說道，“但是，在我們的孩子誕生之前，我的丈夫卻拋棄了我，隻留下了那個孩子；所以，我隻能獨立培養這個孩子，可是，那些人卻從我手裏奪走了它，他們去了太空，卻把我孤零零的留下了……所以，我一直在找它，找它，想要把它找回來，難道，我有錯嗎？”

　　女人說著，潸然淚下。

　　蘇珊忍不住問道：“你的孩子，後來找到了嗎？”

　　不料，女人卻慘然一笑：“我找到它了，可是，它卻想殺了我……”

　　“怎麽會這樣，他們，是誰，你的孩子又是誰？”

　　就在這時候，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：“那些人是太空種，那個孩子是諾亞0號，而你眼前這個女人，則是當時誕生出諾亞0號的係統核心——天空基地的主腦！”

　　蘇珊詫異地循聲望去，去看到肖白竺不知何時，出現在她麵前。

　　“你怎麽在這裏？我明明把你……”

　　“你忘了我是誰了麽！”肖白竺狠狠瞪了她一眼，“你這個笨蛋，再不醒來，就等著被徹底洗腦吧！”

　　他說著，猛然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。

　　然後，蘇珊就發現，自己周圍的環境，徹底變了。

　　“我回來了？”她看著自己的雙手，還有諾亞120號的艦橋。

　　“還以為你有多厲害，結果居然睡著了！”肖白竺沒好氣地說道。

　　意識到這家夥就在她後麵坐著，蘇珊不知怎麽的，感到莫名的安心。

　　四周依然是一團迷霧，可是她知道，在自己陷入星母的精神幹擾的時候，是他把她救出來的。

　　“謝謝！”蘇珊說道。

　　“少跟我客氣，你逃出來了，星母不會放過你的，估計追兵馬上就到！”

　　肖白竺話音剛落，一對巨大的手突然從眼前冒出來，正對著諾亞號抓過來。

　　蘇珊嚇了一跳，緊急回避，堪堪避開，回頭一看，那對手居然從不同的方向再次向她包抄而來。

　　“那，那個是什麽啊！”蘇珊驚得冷汗都冒出來了！

　　“如果你以為星母擅長的隻有精神攻擊，那就大錯特錯了，那是靈子能實體化……”

　　“實體化？”蘇珊隻覺得腦子裏咯噔一聲，她一邊忙著從那對蒼蠅拍似的大手裏躲避，一邊追問道，“你不要告訴我，星母可以實體化出巨人樣的東西？”

　　不料，肖白竺卻不屑地說：“這有何難，隻要能量足夠，實體化成什麽不行？不要忘了，靈子能和物質，是可以自由轉換的。”

　　“開，開玩笑吧？那樣的東西，一巴掌就把我拍死了，我拿什麽贏她？”蘇珊驚呼道。

　　“要對付星靈族，而且是遠比你強大的星靈族，隻有一個辦法，就是耗光她的靈子能……”肖白竺給出了最佳方案。

　　“耗光？可是，你都說了她比我強大了，在耗光她之前，我會先被耗光吧？”蘇珊發現，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！

　　“是的，以星母的能量強度，你就算把整個諾亞120號都變成靈子能，恐怕都是不夠的。”肖白竺繼續潑她冷水。

　　“喂，肖白竺，你到底站哪邊的！”蘇珊不滿地叫道。

　　“我？當然是站我自己這邊的。”肖白竺笑道。

　　“都什麽時候了，你還笑得出來！”蘇珊沒好氣地說。

　　“當然了，一般情況下，你是沒可能贏的，不過，現在的局勢，好像有點不一樣，你大概能多了那麽一丁點的機會……”肖白竺說著，將一些界麵推到她麵前。

　　蘇珊瞄了一眼，信息已盡收腦中，她禁不住吃驚起來。由於和諾亞120號信息共享，因此這些情報已進入腦控係統，她便能自動獲取。

　　肖白竺提供給她的，是被*擾層攔截而不可能傳遞到諾亞120號上的，來自於地球表麵的信息。

　　天空基地摧毀的禮花還沒有炸響，那些號稱要一直等到最後時刻的各國軍隊，居然提前開始行動了。

　　在黎墨等人率先搗毀幾座大的通靈塔之後，其它的小型通靈塔也紛紛被搗毀，不僅如此，一些原本是浮島的東西居然擺脫海麵升騰起來，珊瑚和海藻的外殼之下，竟然隱藏著巨大的人造戰艦！

　　“紫竹，北洋，甚至九鼎，居然都有這麽大的船？”蘇珊驚訝不已。

　　“就知道人類不可能這麽笨。”肖白竺歎了口氣，也不知道是為誰歎息，“發現太空種的諾亞120號這麽多年，他們怎麽可能隻守著這麽一條船？果然還造了仿製品啊……”

　　“可是，不是說，沒有我就不能激活的麽？”蘇珊無語道。

　　“大概就是因為這個，所以他們才造了自己能用的山寨版。”肖白竺說，“性能上或許有差距，但是如果拚上人數的話，也未嚐不是一種辦法……看來，人類果然是有備而來。所以，聯合軍，現在大概自顧不暇了。”

　　“隻是，九鼎不是被製裁了麽，怎麽還會反抗？”蘇珊仍感到難以理解。

　　“說你是豬頭，你還不信。”肖白竺一副受不了你的模樣，“既然女王早料到會遭遇製裁，她怎麽可能坐以待斃？恐怕早準備了記憶備份了吧？你做的事，隻是為她恢複記憶爭取時間罷了。”

　　“呃，也就是說，現在星母的精力分散，是對付她最好的時機……”蘇珊琢磨著。

　　“就算是這樣，你也幾乎沒有勝算。”肖白竺提醒她。

　　“可是，我都到這裏了，要逃，恐怕也不可能了吧？”蘇珊歎道，“而且，臨陣脫逃也不是蘇家的作風。”

　　“如果你如此期望，我會滿足你的。”肖白竺回答。

　　“可是，如果我逃走了，你會怎麽樣呢？”蘇珊猛然扭頭，望著他。

　　“豬頭，你管的也太寬了吧？”肖白竺瞪著她，“你做你的人類，我做我的星靈族，咱們以後各走各路！”

　　“但是，星母，不會善罷甘休的，如果我現在放棄，等她緩過勁來，會用更加激烈的行為報複人類吧？”蘇珊說。

　　“你留下，也改變不了什麽。”肖白竺說。

　　“連你也覺得，如果來硬的，我一定沒勝算嗎？”蘇珊緊盯著一直追逐著她的那對巨掌，努力定了定神，“那個，有沒有可能打個商量什麽的呢？從之前的接觸來看，星母，不像是不能溝通的人……”

　　“她根本就不是人！”肖白竺哼哼道。

　　“但是，她創造了你不是嗎？”蘇珊說，“如果她真的十惡不赦，你又怎麽會成為我的朋友？”

　　“誰跟你是朋友！”肖白竺微怒。

　　“既然都來了，既然無法戰勝她，那麽，我想，是不是可以和星母好好聊聊？某種意義上來說，她算是你母親吧？”蘇珊依然不肯放棄。

　　“瘋子，你最好立刻回去，趁著她還沒抓到你！”肖白竺不耐煩地說。

　　“回去的話，一切又會回到原點，如果製裁再次降臨……”蘇珊歎了口氣，“我想，我還有我能做到的事，如果，她之前說的，都是真的……她其實很傷心吧？曾經的孩子，諾亞，變成了敵人。”

　　“不要用人類的觀點來衡量星靈族，他們沒有感情，那些都是騙人的。”肖白竺惡狠狠警告她。

　　“不，我不相信，你明明是星靈族，卻一點也不冷漠。”蘇珊說，“我覺得，星母沒有騙我，那時候的悲哀和怨念，都不是裝出來的。”

　　“不要把我和星母相提並論！”

　　“我已經決定了！”蘇珊堅決地說，“反正我也沒打算活著回去，現在你可以走了，我沒打算讓你陪我冒險……”

　　不料，肖白竺卻歎了口氣：“如果你已經決定了，那麽，我準備看到最後，你不要忘了你讓我答應你的事，如果我不在你身邊，你死了以後又怎麽讓你變成星靈族？如果是星母轉變你，你一定會忘記一切！”

　　“嗬嗬，那你就在一邊看著吧，別忘了你說的話。”蘇珊說著，調轉船頭，靈子能護盾全開，向著星母的大手，衝了過去。

　　星母的那對手雖然巨大，但是卻非常靈活，要想接近它們卻又不被抓住，相當有難度。

　　蘇珊費盡渾身解數在大手之間翻倒騰挪，好幾次險險從指縫中溜過，與此同時，她利用靈子流，把自己的意識通過諾亞120號上的天賦放大裝置傳達了出去：“我們能談談嗎？因為人類的太空遷徙，不該出生的我，失去了我的母親；而你，也失去了你的孩子，所以，我想，能理解你……”

　　伴隨著艙內的警報，蘇珊知道，諾亞的靈素護盾和星母的靈子能攻擊交上了火，雙方開始了力量的博弈，而她也很清楚，她的意誌，也會在同時傳遞出去。

　　這個時刻很關鍵，星母顯然是排斥她這個外來者的，但是她堅信星母雖然是星靈族，卻和人類的母親一樣，對子女是有感情的。她所要的，並非是複仇，而隻是想要個團聚而已，她是求而不得才會對人類展開報複！

　　“諾亞120號雖然不是0號，但是是它的延續，雖然諾亞不具備情感和自我意識，不過如果你希望，我可以把它交給你，如果能就此平息您的怒火……”蘇珊繼續說道。

　　她一邊忍受著靈子能衝擊的幹擾，一邊靈活地駕馭諾亞120號，同時告訴自己，無論如何，絕對不能失去自己的意識，隻要堅守住自己，她便能影響星母的情緒——因為靈子能，是可以互相幹擾的！

　　然而，星母顯然不滿總是抓不住這隻四處亂竄的蒼蠅，那對大手突然瞬間消失，然後陡然出現到諾亞號麵前，蘇珊躲閃不及，一頭撞了上去，那隻手猛然合上，將諾亞號牢牢抓到掌心。

　　劇烈的衝擊襲來，蘇珊引擎全開，全力輸出靈子能護盾，與星母的能量相抗衡。

　　近距離的接觸，讓星母的情緒也傳達了過來，濃濃的憤怒和悲傷席卷而來，讓蘇珊幾乎再次沉浸於失去親人的痛苦中。

　　明明身處險境，生死都在一瞬間，此刻，壓根沒準備活著回去的蘇珊卻反而愈發興奮起來，因為她確定自己接觸到了星母的想法——她真的和人類很相似！

　　“明明滿腔怒火，卻為什麽總是讓我看到我的父母？明明你在生氣，卻為什麽讓我看到那樣幸福的家庭畫麵？其實，你也想要吧？”

　　感受到來自於四周的壓力沒有進一步加大，蘇珊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，於是她繼續道：“仇恨也好，怨念也罷，隻是因為你的願望沒有被滿足，你想要的，是和人類一樣的親人，真正能了解你，支持你的人……如果有一天，我失去了一切，我可能也會變成和你一樣吧？但是我沒有變成複仇工具，那是因為我比你幸運在，我身邊，還有人可以依靠，可是你的身邊，卻沒有人理解你，你所追求的，隻是那無法到達的幸福而已……你其實，想要變成人類！”

　　在說出這一句的時候，蘇珊感受到了星母明顯的情緒波動，緊接著，更加狂躁的靈子能湧了過來，所有的引擎都處於高負荷運轉狀態，30秒的時限也快到了，引擎高能警報響成一片！

　　“你徹底激怒星母了。”肖白竺提醒蘇珊。

　　“是的，因為我猜對了！”蘇珊激動起來，“星母，其實是知道愛的，她愛上了那個被她稱為丈夫的人，卻因為自己不是人類，無法孕育後代，所以，創造了諾亞！那個係統核心，對於星母來說並非普通的孩子，那是她首次對人類投入情感的結晶！星母想做人類！”

　　劇烈的衝擊襲來，顯然，星母的情緒發生了劇烈動搖！

　　蘇珊隻覺得腦子裏仿佛掙紮一般疼痛，她看到引擎搖搖欲墜隨時準備停擺的狀態，她知道自己的能量已然見底，能保持清醒就是全力了。

　　“肖白竺，幫我！”她叫起來，“隻要再堅持一會兒，我必須保持清醒，我一定要說服她！幫我！”

　　“算了，受不了你了！”肖白竺不情願地哼哼道，“居然敢和星母叫板，你絕對是活膩了！”

　　“是啊，因為我覺得，星母和我母親很相似啊，不過我母親得到了我父親的愛，星母大概是求而不得吧。她比我母親可憐……”蘇珊感歎。

　　驚人的靈素衝擊，如同狂風駭浪一般湧來，諾亞號如同暴風中的小舟，搖擺不定，隨時可能被顛覆，卻又頑強的堅持了下來。

　　然後，星海，陡然在一瞬間變得平靜了。

　　“我可憐？你說我可憐？”一個女人的聲音，突然衝入腦海。

　　蘇珊隻覺得渾身一激靈：“您，聽到我的聲音了？”

　　“卑微的人類啊，竟然想要說服我，我該稱讚你的膽量，還是嘲笑你的愚蠢？”巨大的雙手，變成了一個人類的模樣，懸浮在諾亞120號的前方——蘇珊的視野中。

　　好像！簡直和阿九一模一樣！

　　蘇珊忍不住一呆：“難道，您認識我母親？”

　　“我不認識她，我隻知道，我的丈夫心裏最懷念的是這個模樣，她是九號的原型。”星母回答。

　　“所以，您也記住這個模樣了嗎？您明明可以實體化，為什麽不去尋找您的幸福？做個人類，對您來說，並不困難吧？”蘇珊不解地說。

　　“幸福？”星母嗤之以鼻，“做人類就能幸福？那種短生種，有什麽好！見利忘義，見異思遷，就連我的子嗣，都難以幸免。卑微的人類啊，九號的後裔，你口口聲聲說要給我幸福，可是，你真的知道幸福是什麽麽？你連你自己的幸福，都抓不住吧？”

　　蘇珊眼神一暗，緩緩道：“是的，我總是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，所以總是和幸福失之交臂，但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，所以絕對不會再錯過！您雖然比我強大得多，但是我相信，您的所作所為，也是因為錯失幸福，而在後悔而已……”

　　“大言不慚！”星母冷笑，“僅憑你那微薄的力量，根本什麽都做不到，談何幸福？簡直大言不慚！”

　　“就算如此，我也達到目的了，我見到了您，並且和您這樣交談——其實，您不用做人類，在我看來，現在的您和人類沒有什麽不同，因為您也是有心的不是嗎？既然如此，為何要高高在上俯視終生？您一邊糾結於仇恨，一邊卻又因為舊愛而心懷慈悲——如果不是您，幾乎滅絕的人類無法從冰川中複蘇，如果不是您，幾乎喪失繁衍能力的太空種也無法以星靈族的形式存活至今……您其實不恨人類，隻是在後悔而已，您根本不知道要拿人類怎麽辦；既然如此，您為什麽不接受過往，開始新的人生？您的生命是如此漫長，難道就找不到第二個能讓你心動的人嗎？”

　　從來沒有人從星母的角度去思考她的所做作為，之前狂躁的能量，竟然變得緩和起來，但是星母卻並未承認，而是掩嘴笑起來：“看來，你以為你都猜對了，你是這麽相信的吧——不自量力的人類，你們總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，所以，隻有把你們關在羊圈裏，才能讓我安心。”

　　透過那明顯柔和不少的靈素光芒，蘇珊很確定，星母根本就是口是心非，於是她搖了搖頭：“您雖然嘴上這麽說，但是，你其實隻是想找個伴兒而已。如果您隻是為了安心，您就不會創造白，也不會創造出黑。至於和太空中的戰鬥，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，但是，從接觸988的經曆來看，你們之間，恐怕也是誤會重重，如果他們沒有變成星靈族，恐怕也活不到現在吧？您雖然恨著人類，卻也愛著他們，因為那裏麵有您曾經愛過的人——如果沒有愛，您根本不會恨！”

　　星母的臉，瞬間變得冷如寒霜，她緊盯著蘇珊：“你，到底是誰！”

　　蘇珊微微一愣：“我隻是一個能讀取靈子流的人類而已。”

　　“所以，你都是讀到的嗎？人類中，偶爾也會出些怪胎！”星母冷冷看著她，“哼，是啊，你是她的後裔，我最恨的她的後裔！”

　　“您的意思是，我都說對了嗎？”麵對星母再次激烈的情緒，蘇珊卻鬆了一口氣，眼前的這個人，根本不是什麽神秘莫測的星靈族之首，她其實隻是個先後被愛人和子嗣拋棄的可憐人而已。

　　然而，也就在這個時候，蘇珊發現，自己渾身都仿佛脫力一般，尤其是腦袋，疼得厲害——是靈子能使用過度的感覺。

　　到此為止了嗎？她甚至不確定，自己究竟有沒有說服星母。

　　“回去吧，回你的羊圈去吧，那才是你該呆的地方。”星母再不看她，而是突然對著她用力一推，一陣頭暈目眩之感瞬間襲來。

　　“不，我還沒說完，約束人類隻會讓您越來越孤獨，您想要的其實很簡單，隻要您回到人群中，遲早會尋找到您的幸福，不，等等，您還沒有告訴我，您今後到底準備怎麽做……”蘇珊竭盡全力，斷斷續續發出聲音，“請不要再複仇了，傷害您所愛的人，隻會讓您失去更多，那是一把雙刃劍，雖然我很渺小，可是我希望，您可以嚐試新的生活方式，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！”

　　“卑微的人類啊，勇往直前固然是件好事，不過偶爾，也該看看身後吧，你真的以為你再也不會錯失幸福了麽……”星母發出一聲歎息，她的聲音已經變得極其遙遠，直至徹底消失。

　　劇烈的頭痛，讓蘇珊失去一切意識，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，發現諾亞120號內部漆黑一片，整條船仿佛在大海上漂泊，起伏不定。

　　發生了什麽事？她記得自己到達了天空基地，見到了星母，明明已經把握住了星母的想法，可是最後，卻被那個女人給推下來了。

　　她失敗了嗎？死了嗎？

　　不，不對，身體還在，她沒有變成星靈族——按照之前和肖白竺說好的，如果她死了，肖白竺一定會把她變成星靈族的，星靈族，是不朽的，那家夥不會食言。

　　所以，這意味著她成功了嗎？

　　對了，肖白竺呢？如果她成功了，那家夥又在哪裏？

　　四周都很黑，什麽也看不到，她試著呼喚了諾亞120號的係統核心，卻沒有任何回應。

　　“肖白竺，你在嗎？”她試圖出聲，卻發現聲音嘶啞，幾乎發不出來，而肖白竺也沒有任何動靜。

　　她手動解開固定帶，從座椅上爬起來，渾身酸痛，簡直像要散架了似的。

　　她搖搖晃晃在地板上站定，扶著座椅挪動到後座，借著內部微弱的金屬反光，看到了座椅上空蕩蕩的，隻有一套駕駛服縮在椅子上，裏麵什麽也沒留下。

　　她怔怔地看著那駕駛服，那個形狀，簡直就像是裏麵的東西，徹底消失了似的。

　　怎麽回事？究竟發生了什麽事？肖白竺在哪裏？

　　她猝然想起星母的話，她告訴她不自量力，僅憑她的力量，什麽也做不到，她告訴她，向前衝的時候，該看一看背後……難道，星母是在暗示她什麽嗎？

　　蘇珊有著不好的預感，她迅速手工調出了諾亞120號上的內部監控記錄，備用手動模式順利啟動了。那裏有靈素監控，雖然在強大的幹擾下格外不清晰，但是，隨著畫麵的倒進，她看到了她和星母交談中周圍發生的一切。

　　是她要求肖白竺幫助她的，為了保持意識清醒，她需要全力支撐靈子能護盾，諾亞120號的所有引擎全部運轉隻能維持30秒，但是艦外的護盾，卻足足持續了五分鍾！

　　五分鍾，就算把她整個人靈子化，也不足以支撐，但是，肖白竺做到了——因為他答應她了。

　　她眼睜睜看著那家夥一聲不吭漸漸消失，他的肉體轉換成了強大的靈子流，湧入了靈子能導管，進入了靈素引擎，轉換成了護盾的能量，直到一點都沒剩下。

　　淚水，不受控製地落下來，她泣不成聲，那個笨蛋，總是罵她豬頭，可是最後，他竟然為了一個承諾，為她做到這個地步！

　　所以，星母才會說，如果隻有她，她什麽都做不到——如果隻有她自己，她根本無法在星母麵前保持清醒，更不可能與她對話！

　　為了確認自己的推測，蘇珊又手動調用了艦體靈子能情況，如猜測一樣，整條戰艦裏麵，已經一點靈子能儲備都沒有了，就連係統核心也消失無蹤，甚至監控室裏黑的活動跡象也不見了——一切，都被星母奪走了麽？

　　蘇珊頹然坐回椅子上，隨著手動功能陸續被激活，艦體四麵的觀察窗和各種界麵接連顯示出來，諾亞120號漂在大海之上，頭頂的夜空一片璀璨，和過去的虛擬天空截然不同。

　　蘇珊微微一愣，難以置信看著這一切，由於通訊恢複，來自於全球的信息顯示在通訊界麵上，其中，最驚人的消息來自於李維雅。

　　“嘿，珊珊，你還活著嗎，如果收到通訊趕緊回個話！你太厲害了，居然成功了！幹擾圈消失了，聯合軍解體了！所有人都被遣返了！黎墨他們去天上找過你，可是那裏什麽都沒有，之前的天上基地也不見了！這太不可思議了！簡直就像一場夢！還有，告訴你一個好消息——現在我們去太空沒有任何阻礙，已經有好幾個國家都發射了載人火箭，沒有遇到任何屏障！”

　　後麵又是連續的好幾條，消息持續了十幾天，說明自己已經失蹤半個月了。

　　半個月了，星母真的放棄圈養人類了嗎？她真的成功了嗎？

　　她抓起肖白竺的駕駛服，看著那空蕩蕩的複合布料，忍不哽咽道：“騙子，你這個大騙子，不是說星靈族都是不朽的麽，不是說如果我死了，會幫我轉換成星靈族的麽？為什麽現在我活著，你卻不見了！你是個大騙子！”

　　五年後，蘇珊已經長成大姑娘了，每年她都會到姑婆家附近的公墓去掃墓。那裏有她父親的墓地，而在旁邊還有一座沒有名字的墓碑，蘇珊現在知道，那是屬於她母親阿九的墳墓，不過裏麵並沒有骨灰，隻有一套宇航服。兩個人的墓碑前都有人送花，她知道那是後母和哥哥們送來的。

　　在墓碑前放上自己的一束花，她又走到了墓地邊緣，這裏還有一座墳墓，墓碑上隻有一個字：白。

　　這是屬於肖白竺的墓，她知道，這是他真正的名字，白。

　　可惜，這裏同樣沒有埋葬任何東西，除了他最後留下的那套諾亞120號量體製造的駕駛服。

　　墓碑前有一塊已經變形的蛋糕，那是她上周送來的，因為肖白竺喜歡甜食，所以她每次都會給他帶一塊過來，不過可惜，從來都是放著爛掉，根本沒人動過。

　　他真的沒有回來嗎？

　　每每看到這樣的蛋糕，蘇珊都一陣沮喪。

　　不過今天，和以往有些不同尋常，因為那蛋糕旁邊還多了一束花。

　　是誰會來看他？蘇珊有些意外。

　　她向遠處看去，看到了一個戴著墨鏡的女人，挽著一個男人的手，剛剛離去。

　　似乎察覺到有人到來，那個女人扭轉頭，衝她露出一個微笑。

　　“您，您是！”蘇珊驚愕地認出了那人的靈子流——星母？她怎麽會在這裏！

　　“等等，您別走，我有事想問您！”蘇珊連忙追了過去，五年了，肖白竺毫無音訊，如果是星母，她會不會知道什麽？

　　女人鬆開男人的手，嬌笑著讓那男人先走，然後轉過身來，看著她：“我知道你想問什麽，不過很遺憾，他不是我帶走的，他去了哪裏，你應該比我更清楚。”

　　“他……還會回來嗎？”蘇珊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。

　　“五年了，說長也不長，說短也不短，誰知道呢，不過他五年都沒出現了，很可能以後也不會出現了吧？而且，我現在已經不是之前那個我了，我如你所願，已經是人類了，所以也幫不了你，我會來這裏，隻是盡一個母親的義務罷了。如果你等不了了，就死心吧。”女人笑了笑，扭轉頭，走了。

　　蘇珊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，連星母都在勸她死心嗎？

　　她失望地走回來，跪坐在肖白竺的墓碑前。

　　“已經五年了。”蘇珊看著那個她親手刻上去的白字，歎道，“雖然很多人都不記得你，有些人已經把你忘了，但是，我會一直都記得的。”

　　她和過去一樣，把變形的蛋糕替換成了新鮮的一份。

　　“這是你最喜歡的蛋糕，我又給你帶來了。都說人死了有可能變成星靈族，但是我不知道星靈族不見了以後會變成什麽，我總覺得，你應該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活著……所以，我又給你帶來了一塊，如果你什麽時候回來了，能看到它，一定會很高興吧？”

　　接著，她又從懷裏放下了一隻不安分的大公雞。

　　“還記得它嗎？阿花，還是你取的名字，這家夥恐怕已經是老爺爺了吧，可是看起來還是很精神，每次隻要說是來看你，它就變得格外安分，看來，它還記得你吧？”

　　蘇珊說到這裏，禁不住抹了抹眼角：“知道我今天遇到誰了嗎？我看到了你母親，她來看你了，她好像在和男人交往，似乎很愉快的樣子——看樣子，我們的努力成功了。人類現在也可以去太空了，我還做了彩虹飛行學院的飛行訓練師，那些孩子們都朝氣蓬勃，女孩子如果想學飛行，政府也不再反對了。我的哥哥也回來了，還有過去戰死在對星靈族戰場的人類也回來了，以一種你絕對想不到的形式——星靈龍！我甚至見到了我父親，有意思吧？現在，有星靈龍守護的人是很幸福的，我也是……”

　　蘇珊強笑了一下，手輕輕撫摸著那墓碑上的白字，歎道：“星母剛剛告訴我，你可能不會回來了，真的是這樣嗎？雖然現在我看起來很幸福，幾乎得到了過去期望的一切，可是，我為什麽還是一點也不高興呢？是我太貪心了嗎？”

　　她說著說著，淚水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：“是我太不珍惜了嗎？小順順又找我提過結婚的事，可是我拒絕他了，如果是以前，我可能會原諒他以前的所作所為，再次接受他也不一定，可是，我卻拒絕他了，你知道為什麽嗎？”

　　她低下頭，壓低了聲音，哽咽著說道：“這是懲罰嗎？在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失去幸福的時候，我卻失去了你……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？從你第一次坐上青鳥的時候，還是我們共同在學院戰鬥的時候，還是你闖入政府軍的基地，把我從洗腦室裏救出來的時候，還是從天而降出現在奴隸船上的時候……是你罵我豬頭的時候，還是你差點為我死掉的時候，還是你為我救下諾亞120號的時候……真的，真的發生了好多好多事……”

　　她看著淚水滴答滴答打濕了地麵，可是一想起肖白竺可能真的再也不會出現了，她就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。

　　“明明我可以控製靈子流，為什麽我就沒辦法重塑一個你出來呢？”蘇珊越哭越大聲了，“我明明知道你的模樣，你做的每一件事，可是為什麽就是喚不回來你呢？你不是星靈族嗎？隻要有靈子能存在就能永生，你怎麽可能消失不見呢？明明還有我在這裏，念著你，想著你……求你了，求你回來吧，沒有你，我真的不知道就這樣等下去還有什麽意義，為什麽我要是太空種的混血，為什麽我的壽命會比一般人類更長？我真不知道我這漫長的生命，要怎麽辦。求你了，回來吧……”她哽咽著，輕歎道，“因為，我大概已經愛上你了……”

　　就在這時候，蘇珊感受到身體周圍被溫暖的能量所包圍，多少年了，再沒遇到過如此強烈的靈子能波動，她不由地抬起頭，向著能量的源頭看去，令人驚訝的是，那股能量，居然是從大公雞阿花身上冒出來的。

　　靈子能不斷變幻著，改變著外形，漸漸凝聚，濃縮，實體化，變成一個人的形狀。

　　蘇珊呆呆看著這一切，直到那個人徹底出現在她麵前，抱著因為能量衝擊而昏過去的阿花。

　　是他，和過去一模一樣的臉，還有她絕對不可能記錯的靈子能！

　　“謝謝你記得我。”他說。

　　真的是他嗎？不是眼花嗎，不是做夢嗎？不是自我暗示產生的錯覺嗎？

　　蘇珊張了張嘴，卻沒辦法吐出一個字。

　　“什麽都不用說了，我都聽到了。”肖白竺專注地看著她，“你做的每件事，你說的每個故事，關於你的，關於我的，我都聽到了……本來，我已經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，如果沒有你，我大概回不來，是你讓我回來的。”

　　蘇珊的眼眶變得更紅了，淚水再次洶湧而出。

　　“別哭了。”他伸出手，撫摸著她的臉，“我回來了，除了你的身邊，我哪裏也不會去了。”

　　說著，他湊近她的臉，看著已經渾然不知所措的蘇珊，深深將她擁入懷裏：“因為，我也愛你。”

　　（全書完）RS